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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遥1991年在西北大学的演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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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12-4 09:21:00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路遥1991年在西北大学的演讲
一  
  今天没有什么准备,到了年底,一切都很乱。过去我在这里讲过好多次,没有什么新的意见,希望大家提出一些问题,这样有针对性,要是乱说一通,大家会不满意的。 
  我是陕北人,清涧县,家是农民家庭,父母现在还在农村种地。小时候,家里人口很多,弟兄姊妹八个,那时候农村不计划生育。家里很穷,我是老大,七岁时家里不能养活我,把我寄养给另一个家庭。  
  童年最深刻的印象是饥饿,父亲是一个字不识的农民,性格很软弱,活得很窝囊,过的完全是被抛弃的生活。小时候,别人家的孩子把你打一顿,回来后希望得到家里人的支持,但得到的是他们再打一顿,不要惹事。所以,在社会上你只有依靠自己,而不可能依靠任何人,这是我那时认识的第一个问题。既然要活下去,就得靠自己。家里把我送到伯父家里,那是延安地区很远的一个县,我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。人很小,在家里也无所作为,朦胧地想出去情况会好的,那地方吃的东西多。  
  七岁时离开家庭,由父亲带着,心情很难受,感到孤独。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早晨,穿着破烂的衣服,一双新鞋,穿起来特别艰难,底层都穿破了。一路上要饭吃,到伯父家,父亲只揣两毛钱,第一天在清涧县城待一天,第二天黎明穿过这个县城,街道上空无一人,只有一个卖油茶的老头,穿着破烂的衣服。父亲掏一毛钱买一碗油茶给我喝,还找五分钱。三十年来再没有在这个城里作停留,再也不想停留,不走那条石板街,赶到延川县伯父家。伯父也是农民,没有孩子,我到了这里可以上学。上学很艰难,很穷。好在学校离家五里路,可以回家吃饭。当时,衣衫褴褛,裤子破了不敢到别人面前,有人恶作剧,专门把我拉到人群里,惹得哄堂大笑,我很伤心。小学念完后,就上中学。伯父不让上,他没有孩子,养我是为了照料他晚年的生活,那时就被确定当农民。
  为什么让我上学呢?那时是集体制,农民的观念,有一个读书人,认得工分,认得帐就行了。而念完小学,可以达到这个水平,家里便不让我继续读中学了。当时社会十分混乱,中学要到县城读书,带着家里的粮食,换成粮票吃。不让我念书,心里很难受,这些在小说里有体现,通过不同人物来体现。当时我与家里达成一个协议,我可以不读书,但是能不能考一次试,考上了,说明我有能力,不让上学,原因是你们大人的。我参加了考试,县立中学,一两千考生,竞争激烈,只录取二三百人,我名列前茅。但随着通知书的到来,意味着我从此失学。我心不甘,既然考上了,就要上。就和家里对抗,这是我一次最重大的选择。伯父当时把劳动工具都准备好了,和他并肩作战。我无动于衷,把工具统统扔在河滩,跑到县城,找到同学,都是些小朋友,有些江湖义气。他们帮助我,两三个小伙伴让家里大人帮着说,开学已经半个月了。当时规定,十天未到,学校就不让上学。有个大队书记和校长认识(那时候我就会走后门了),说情,理由是贫下中农的儿子,做工作,这才让上了中学,很困难。这在我的中篇小说《在困难的日子里》有所表现。家里不承认我的行为,说我是非法的。既然上了学,勉强承认了。每月只给25斤粮食,这是和家人谈判得来的,在中学,这些粮不够吃,学习完后,在野地里找乱七八糟的东西吃。
  后来发生了文化大革命,我参加了文革,和那时青年一样,狂热,一样盲目,思想的、精神的、行为的,各种考验折磨都经受过。回到农村,在小学教书,有过许多梦想和爱好,没想到会当作家。那时梦想当国际刑警侦探,在飞机、火车上和坏人作战,作后把手铐戴在坏人手腕上。还想做国际问题研究,给X部门提供一种意见。总之,都是有刺激性的东西。后来,喜爱看书,看书是一贯的,范围广,读了许多其他的书,接触了一些文学著作,感到在这方面有才能,试着写一些东西,自尊心建立起来,也划一些诗歌。生活安排比较经常,规定一年内读什么书,学外语——俄语,锻炼身体,主要受毛主席青少年时期的影响,后来也荒唐地试过一次,在大风大雨中跑到山上。在县城做过零星的工作,做过宣传工作,县剧团当过编剧,宣传过毛主席著作,这一时期干得很混乱。七三年推荐上了大学,是工农兵学员,那些大学都不要我,最后延大收留了我,学习三年,到《延河》编辑部,一直到八二年,专业创作。
  
  二  
  现在谈一谈文学方面的经历和活动,谈我的《人生》和《平凡的世界》这两部的情况。
  《人生》是我三十岁左右的作品,已成为历史了,明确带有青春的影子,反映了我那时的精神的敏感。是不成熟的东西,但还能继续。放在当时的环境中考察,这是一部挑战性的作品。大学时,上课不正常,靠自己学,零零星星地学,那时是影印的教材,自己明白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,给老师留下了坏印象,经常不上课,只有一两个去上,那是出于礼貌,和老师关系好。我自己建立了严密的学习计划,学习靠自觉,这很重要。我认为人的觉悟期越早越好,当然有些人终生不悟,这是个别情况。那时侯就思考这样一些问题,我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?怎样生活?混,很容易,但我不愿意那样,自己对在就负责。学习计划很严密,自己学俄罗斯文学,欧洲文学史,中国文学史,这些比较可靠,是些代表性作品,沿着这些,自己找书读,阅读了各个时期大部分东西。我把时间分为正式时间和业余时间,这是我的正式时间。另一种在阅览室,买个饼子,不出来,把当时的文学杂志从创刊号读到终刊号(文革中有好多杂志都停刊了),几乎全部所有的文学杂志,见到了整个文学发展的面貌。最大不满是中国文学,最大不好就是篇中人物,好人是好人,坏人是坏人,这些和古代比起来,古代就不是这样。对十七年的文学也不满足,但我应该怎样,这时还没形成。“四人帮”打倒后,出现了许多轰动的作品,我还不满足,这些只不过把原来的人物倒个个儿(好人成为坏人,坏人成为好人)。从艺术上来说,很简单,离文学比较远,我就想尝试一种挑战性的东西,让评论界分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。三岁小孩都知道你是坏人,刘心武蒋子龙都逃不脱这种模式,仍然在原来的轨道上滑行,仅仅是内容造成的轰动。我有勇气,有信心来挑战,来回答这个问题。这是《人生》的思想背景和动机。我当时认为我抓住了一些东西,最起码对中篇来说,我会提供新的东西。写作处于封闭、狂热的状态,在陕北一个县城招待所写成的,工、共21天,身体好,大小便不行,鼻子、嘴溃烂,写作是一种熬煎。整晚整晚都在招待所院子里转来转去,招待所领导半夜拉开窗帘往里看我干什么?认为我是神经病,就给县上领导反映,县上领导对他说人家写东西,不让打扰。那是全身心的投入,睡觉时睡不着,工作十八九个小时,背着手稿走了一圈。《人生》在精神上准备了好几年,结果引起了争议,我当时就意识到,我知道会是这样的。
  《人生》写完后,导致了我的灾难性生活,因为这打乱了生活,来人,电话,电报,各种各样都来,十分烦乱。不同剧种,包括电影电视,都来人,要求改编。有时候一封电报半夜打来,以为是家里人死了。原来是一个导演,简直气得你没办法。我很痛苦,我不是圣人,这样,过着一种支离破碎的生活。当然,我努力工作,就希望得到回报,我不拒绝红地毯、鲜花、荣誉,但长期陷于此,我就很寂寞,人的劳动就想取得成果。一个人真正的快乐在过程中,不在结果。所以我这时特别怀念创作生活,不愿受这种热闹的生活。我性格孤僻,不愿接触社会,一遭到困难时,回到陕北的沙漠中。沙漠是我很向往的地方,一个人长时间躺在那里,感到博大,思想延伸很远,   (有两字不清晰)抛弃,看清自己,做出判断,规划下一步怎么办。必须脱离这种生活,过另外一种生活,不能混着活下去。这时想起了十八九岁时,记起要做一件大事,而做这件大事时,必须在四十岁以前,梦想随时间推移而消散,但具备一定条件后,少年的梦想突然就会闪现,许下个愿、诺言,或者吹过一个牛皮,于是作为严肃的问题提到面前,开始就考虑困难很大。《人生》才十三万字,而这是多卷的大规模的东西,能驾驭得了吗?
  这一部有两个困难。首先是漫长的过程,这一般很长时间,将要在文坛上消失,这样的牺牲,如果有成绩,是安慰,如果失败,就完了,葬送了自己。这种决定是人生的赌博(这个词恐怕用的不恰当),把青春押在赌注上,这意味着把最好的年华投入到不可知的环境里。

三  
  离开了暖融融的《人生》,到冰天雪地里。有人说,《人生》是不可逾越的高峰,一个作家有一个作品是其人生的最高度。我很不服气,我必须试图跳过,人就是要保持这种劲头!朱建华一样,挣扎着跳了几年,最后还是跳不到。从沙漠出来,我觉醒了,义无返顾,是刀山也要过去,不顾一切地投到这部作品里,为此做了大量的准备,一步一步来,给自己规定了阅读一百部长篇的计划。这次是带着目的来阅读,看能不能发现新东西。在准备过程中,对未来的创作的精神状态,不按任何人的方式来创作,我把它叫作“无榜样意识”,但这必须在有无数榜样的基础上,自己先找到榜样,阅读和写作一样重要。任何地方都有书,厕所里也有,十之八九全读了,有些作了重要阅读,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读了三遍,《创业史》读了七遍,一边是学习,一边有意识对这些大师挑剔。柳青是重点,我专门挑剔。如柳青认为人物应不慌不忙地出,我就不同意。人物应在最关键、紧要处出现,出现早的话,表现机会多,性格就丰富了。杨有志出得晚,刘老师(按,指陪同的西北大学中文系主任刘建军教授)知道,太晚了,蛤蟆滩出事,他到哪里去了?在阅读中进行某种挑剔。
  《平凡的世界》反映1975—1985这十年间农村、工矿、城市各个方面的社会生活,全景式。我认为这一段时间是中国转型期的前奏,充满了密集性的社会事件与政治事件。要求特别详尽的背景材料,故事可以编。翻报纸,《人民日报》、《陕西日报》、《参考消息》、《延安报》十年的合钉本,堆了半房子,一天一天的翻,做笔记,在整个描写过程中,我可以在笔记上找到各种的事情,这样故事就建立在比较可靠的基础上。
  另一种准备是生活。生活尽管熟悉,但我要重新到位,细细看,譬如一个烧砖厂,我经常去,看扒土、打坯、倒坯、进窑、烧火,还有贷款、税收等等资料。有时趁人不在,偷着撕一张税务发票夹在笔记本里就走,能用就用,经常就带着美国总统那种皮包,进村时,带着两个大箱子。(补充:前面说到阅读时,除长篇外,还读专业性书,知识性的小册子。)每回回来,衣服脏了,回到宾馆,躺在红地毯上,洗个澡,舒舒服服,然后又进村,住饲养室。还有不熟悉的生活,如煤矿,所以第一部就拿到煤矿里写,可以逐渐熟悉,为下两部做准备。在铜川煤矿,兼了个宣传部副部长,不过很对不起,从来没有到位,不知道上下级是谁?这里几万人,生活条件差,一间小会议室改做卧室兼办公室。这里食堂只有米饭、馍、咸菜,连鸡蛋、豆腐都没有(我平时不吃大肉,靠鸡蛋维持)。唯一的蔬菜是大葱,
  写作艰难,想起来不寒而栗。晚上只睡五六个小时,起来还得走到桌子前,继续写,我自己来说服自己,像哄小孩一样哄自己。看见桌子,像上沙场一样。一个冬天,几乎和任何人不说话,语言能力都丧失了,很孤单。每天吃完晚饭后,散一会步,机器似的。工作特别紧张,上厕所都拿着笔、纸,一到地方,才知道不能上,跑回来放下武器再去。厕所里老鼠多,一进去,窜出来,立在那儿,五分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以后有了经验了,进去时,先在门上踹两脚,待老鼠各就各位后,方进去。办公室有两个老鼠,写作时,卧在沙发上看我,实在没有办法,叫了几个人,打老鼠呢!打死了一只。然后就后悔,觉得这一只老鼠太孤单,打死的也许是这个的丈夫或情人吧。
  一个人长期地游山玩水,也会感到枯燥,精神喘不过气。我把一章一章的计划写成表贴在墙上,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.今天又消灭了一章,心里就很高兴。半夜里听见火车吼叫,想象着火车,意味着情人的约会,或久别重逢的欢喜。有一天火车一叫,我自己就放下笔,披上破棉袄,到火车站去,这是拉煤的车,不是客车。我是在这试图接一个人?或是谁来看我了?叹一口气,又回来。到礼拜天六,我从自己的房子向外看对面的家属楼,灯火通明,每个窗户后面都在炒菜,喝酒,外面下着雨加雪,而我一个人。那边楼上的灯最后熄灭了,窗帘一个一个地拉起来..这是自己的选择,无办法,涌出热辣辣的眼泪。
  第一部初稿很艰难,坐在吉普车上感到难受,回到城市后看到街道两边的小吃,非常眼馋,这些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说,就是山珍海味。第二部结束后,身体完全就垮了,第一天写完,第二天就爬在地下起不来了。靠着精神,斜着身子抄完稿子,浑身没有劲,只有膝盖上还有劲,趴在地板上,整理稿,每吸一口气,费九牛二虎之力,得一种怪病,气能吸进去吐不出来。这种病你不吃饭在火车站扛三天麻袋就会得的。然后看病,给肌肉上注射什么东西。有个年轻的中医,说是得了虚症,开的药,人参什么都有,直喝得我吐不出痰。在西安待不下去,这是命运。我就想在中国任何作家完成长篇是不可能的,曹雪芹没写完就死了,身边的柳青也没有写完,我会不会呢?
  陕北天气凉快,我戏不进去气,身体总崩溃了,回到榆林,领导熟悉我,介绍一位老中医(榆林地区的中医在解放前都是闻名的,十分发达),诊断后,让我在镜子里看舌头,舌头全黑了,这是人参吃坏的,只开了一副二毛钱的药,一吃即吐痰,把这个病先解决了。然后开一百副丸药,一百副汤药,像牲口吃料一样,吃了三个月,体力稍微恢复。休息一年,接着搞第三部,趁着还有劲,写完。我不注意吃,不锻炼,所以在第三部写作中,开始有了注意。榆林地区领导邀请在宾馆写,饭安排在厨房子,写得比较顺利。八八年5月份,是全书的最后过程,我来到甘泉县写最后的部分。我和甘泉县有缘分,我的《人生》就是在这里写成,5月25日,完成了。
  这时,X人民广播电台正播前两部,最晚在6月初送到电台,他们要及时播送。本来,这三部要求身体在最高潮时候完成最好的部分,我这样咬着牙写,赶在6月1日前写完。朋友在这一天,一方面庆贺我,我也要在这天晚上过黄河,抄近路赶到北京交稿。如果回西安,就跟不上了。这天下午6点,朋友们做一桌饭等着,我关着门,不准任何人进来,控制着自己,不要激动,马上就写完了!一控制不住,右手开始痉挛,这样都拿不住笔,怎么办?我把电壶水往盆里一倒,掺些凉水,三个毛巾,浸入,手伸进去烫,让手松弛。抄完后,把用了六年的圆珠笔抛出窗外,跑到厕所里照一下镜子,我成了另一种样子,想六年前我的情形,自己这最后一段好年华就消失了,坐在桌前,停了十分钟,沉默。我想起了托马斯·曼在《沉重的时刻》里一句话:“终于完成了,它可能不好,但是完成了,只要是能完成的,它就是好的。”
  写完了,完全成了白痴状态,像五六岁的小孩,要进北京,人不放心,这样就和弟弟一块进京了,跟在弟弟屁股后,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。过马路时都不知道在干什么?
  
  四  
  这种劳动并不是特殊的劳动,任何人都要对生命抱有正确的态度,作家这样,农民也是这样。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的父亲,虽然懦弱,但很会劳动,种地时,把什么都准备得尽善尽美。拔草锄地,讲究美,他说从任何地方看去,都显得一行一行,很美,曾经在地头种南瓜,说这不一定是为了吃,一到秋天,地头一行一行子都长满了瓜,这“好看”。这就是审美!他干活时有贪婪精神。
  我认为每一个人,不论搞什么事,都可能在自己的行业中干得好的,一个人最后的价值不在于干什么。我如果当木匠,全力以赴,也会是第一流的木匠。人的生命是在追求的过程中,不是在结果中,结果并不重要。如果论结果的话,人都要死,而且地球也要崩溃,更广阔地看,没有什么伟大与渺小。


       路遥不为人知的“显赫”身份
  18岁那一年,王卫国(后改名路遥)成为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。彼时,他有一个令人敬畏的“显赫”身份——陕西省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。  第一个理想——从政
  现在想来,那应该是路遥人生中最为璀璨亮丽的剪影片段。从政的实践与憧憬,爱情的滋润与甜美,曾经给予出身卑微的路遥太多太多甜腻的陶醉与抚慰。路遥的初恋情人是林红,一位容貌姣好的北京知青。
  一年后,路遥被免去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,与“仕途”一起被葬送的,还有路遥的初恋。革职返乡途中,有人转交给路遥一封信,信是林红写的绝交信。林红的离去,对年轻的路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
  不过,生活的窘困,情感的挫折,并未击垮路遥的意志,他一边教书挣口粮一边鼓捣点文字,写顺口溜,也写诗歌。
  著名诗人闻频回忆:“1971年的春天,王卫国穿着件破棉袄跑到延川县文化馆,说要投稿。我和同事正在窑洞外面聊天,接过他的诗一看,是一首8行诗《车过南京桥》,署名‘缨依红’。我们觉得他很有才气,很欣赏他。我建议王卫国重新起个笔名,他说那好那好,抓过一支钢笔,随手将‘缨依红’三字划去,写下了‘路遥’这个名字。我们一看,大声叫好,路遥,真是个好名字。”通过改名,路遥誓言与过去的自己决裂,由此开始新的生活与奋斗。
  20世纪70年代,担任延川县通讯组副组长的曹谷溪,把路遥“招”过来。通讯组里有个北京女知青林达,和林红是闺中密友。林走近了路遥,给予他很多关心与慰藉。林红依然眷恋路遥,很想恢复与路遥的关系。曹谷溪希望林达能说服路遥重新接纳林红,路遥很坚决地拒绝了。路遥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读书期间,林达节衣缩食,在经济上给予路遥很多支援与资助。大学毕业后不久,路遥与林达结婚。
  路遥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,他在“文革”期间那段不堪回首的特殊经历,后来成为攻击、诬陷他的一大口实。“文革”经历俨然演变为路遥难以言说、不可触及的“原罪”。成名之后,针对路遥的攻击始终未曾消停,这让路遥内心充满了苦闷与愤怒。
  回击我的敌人
  进入延川县文化馆,成为一名创作员,路遥终于能吃饱肚子了。“创作员”路遥佝偻着腰匍匐在窑洞土炕上不停地写,稿纸上密密麻麻。
  1972年,《陕西文艺》(今为《延河》)杂志发表了路遥的小说《优胜红旗》,这是路遥的第一部短篇小说。后来,路遥还发表了一篇中篇小说《基石》。
  “1975年夏,路遥利用暑假同林达一起去了一趟林达的老家福建。他在回到延安大学前给我写了一封长信,细说了他在沿途的所见所闻、所思所想,以及他所感受到的人心民意和国家面临的形势、未来发展的走向。通篇是用文学家的激情,写的是政治家关注的事情。”路遥研究会会长申沛昌明确而肯定地说,“路遥是一个酷爱文学又关注政治的人。”
  路遥在给曹谷溪的信中异常执拗地宣称,“我要用我的小说,来回击我的敌人,回报我的朋友,我一定会努力的。”之后,路遥的首部中篇小说《惊心动魄的一幕》,正面描写“文革”的伤痕,勇敢张扬青年的觉醒,1980年在《当代》发表后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。路遥的名字,终于被中国文坛瞩目。
  “路遥没上大学之前,很认真地对我说,40岁之前,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完;40岁之前,我要成为陕西最有名的作家。后来,路遥成了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他还是那句话,40岁之前要把事情干完。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明白,路遥为什么把40岁看得那么重?仿佛冥冥之中,路遥对自己的病有所预感。肝病是路遥家族的遗传病。”言及此,闻频不免唏嘘慨叹。
  2008年9月5日,中共陕西省委书记赵乐际来到路遥文学馆参观,他对陪同人员说:“《人生》我看过,非常好;《平凡的世界》更是一部让人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作品,是一部代表了中国当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作品。”
  当下的文坛,“陕军”依旧生猛。无语叩问苍天,路遥已成绝响。
  “路遥式”人生
  贾平凹诚挚有言:“在陕西,将有两个人会长久,就是石鲁和路遥。”路遥文学馆馆长、延安大学中文系梁向阳教授认为,“在中国文坛的大环境中,路遥也会长久的,因为无数的奋斗者、无数下层社会的人们能够在他的作品中感受温暖,找到奋斗的理由。”
  曹谷溪回忆:“路遥是非常倔强的陕北后生,生活的贫困、前途的黯淡,让他产生了嫉恶如仇的动力与勇气。正因为一直弱小而卑微,所以路遥无比强烈地渴望强大,渴望出人头地、建功立业,渴望赢得更多人的尊重。”
  写作《平凡的世界》期间,高建群陪同路遥去陕西黄陵煤矿体验生活,当有人围着高建群求教时,路遥多少显得有点不悦,“他觉得自己才是老大。”“王者意识”浓厚的路遥非常要强,他很在意自己在陕西作家群体中的排序。凭借作品成为陕西乃至中国最优秀的作家,是路遥的追求。1982年路遥发表中篇小说《人生》,后经著名导演吴天明改编为电影,轰动全国,初步奠定了路遥在陕西文坛当仁不让的领军地位。
  1986年在西安召开过一个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,会议由路遥倡议、发起并主持,包括陈忠实、贾平凹、高建群在内的陕西省知名作家悉数参加。从那以后,陕西省作家群体掀起了创作长篇小说的热潮。此种风潮的引领之下,《平凡的世界》、《最后一个匈奴》、《白鹿原》先后出版,在中国文坛搅起一阵“陕派”旋风。
  闻频清楚地记得,路遥常说一句话,“人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,就好像足球运动员的临门一脚,哪怕把腿踢断,也要拼尽全力。”“当时,路遥正在写《平凡的世界》,这句话很能代表路遥的性格。”闻频说。
  《平凡的世界》(第一部)问世之后,路遥没有赢得掌声与喝彩,相反却遭遇文学评论人士的当头棒喝。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白描是路遥的挚友,据他回忆,“1986年的冬季,我陪路遥赶到北京,参加《平凡的世界》(第一部)的研讨会。研讨会上,绝大多数评论人士都对作品表示了失望,认为这是一部失败的长篇小说。”
  呕心沥血创作的一部长篇,居然没有得到“主流”的认可,路遥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。回到西安,路遥对白描说,“我要继续写下去,写第二部,写第三部。”
  “我说路遥脆弱,很多人都不相信。”陕西省作协副主席高建群认为,“出身贫寒、家境凄凉,在路遥心中一度深藏着自卑。为了掩盖这种自卑,他把自己沉浸在文学创作的忘我之中,塑造了许多寄托个人诉求的硬汉形象。”通过自我奋斗,驱逐那些蛰伏内心浓烈如斯的自卑情绪,屈指算来,路遥用他的作品,奋争了20年之久。
  1987年底的一天,在开往鲁迅文学院的公交车上,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编导叶咏梅偶遇路遥:“这三年你怎么一点动静没有了?”路遥语气淡淡地说,“我的一部长篇小说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部刚刚出版,第二部也已杀青,正在创作第三部。”
  “我太熟悉陕北那片黄土地了,路遥的小说真实而感人,我和路遥是同龄人,1975年我就认识路遥了,读他的作品,让我深有共鸣。路遥的小说《人生》在电台播放时就曾引发过轰动。”叶咏梅敏感地意识到,应该在电台播讲《平凡的世界》。于是,她找到中国文联出版公司,索要了3本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部,一本送给台领导送审,另一本给了李野墨,这位已然显露风采的青年人刚刚播讲完长篇小说《新星》。李野墨连夜阅读,按捺不住激动给叶咏梅写了一封短信,要求播讲这部小说。
  原本不被文坛看好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讲之后,全国听众反响异常强烈。
  路遥,不可遏制地名满天下。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、二部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热播之时,路遥把自己“禁锢”在阴冷潮湿的斗室里疯狂赶写第三部。备受熬煎的艰辛日子里,路遥每天最开心的事情,就是抱着收音机收听半小时自己的小说。这,成为他创作的动力之源。
  1991年,出齐三卷本的《平凡的世界》荣获第三届“茅盾文学奖”。其时,陕西省委决定,由路遥担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。一纸任命尚未下达,重病在身的路遥住进了医院。
  至今,梁向阳清晰地记得与路遥的最后一面。“那时的他,跟夏天回延安养病时的情形简直是判若两人。他已经又瘦又小,满脸焦黑,在病床上蜷曲着。”那一刻,梁向阳体会到的是颤栗与恐怖,“病榻上的路遥好似一堆燃过了旺火的焦炭。他虽身染沉疴,头脑却很清晰。我们交谈了一会儿,他目光突然盯住窗子看。我顺着他的目光瞅过去,原来是几只小麻雀在树林唧唧喳喳地叫着、跳跃着。我的心头沉甸甸的,久卧病榻的路遥多么渴望外面精彩的世界啊!”
  “路遥活得清苦,他是个矛盾体,内心柔软、外表坚强,始终没有找到平衡点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人物,让人无限痛惜。”路遥的文坛朋友说。
  “在我们陕西农村,祭拜祖先时,老百姓们习惯用一些新鲜水果、食物去祭奠,这叫‘献生’。”在高建群看来,路遥是拿自己的命向文学“献生”。
  路遥去世后,陕西省作协给叶咏梅发来电报,恳求能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为路遥点播一首俄罗斯民歌《草原》。
  《草原》是大草原车夫的深情咏叹,曲调哀怨、旋律感伤。这首歌,是路遥的最爱。生前,路遥自言,“每次听这首歌都会流泪,我想,我们的人生应该具备担当苦难的意志和勇气。”
  路遥身后
  路遥格外娇宠女儿路远(后改名为路茗茗),家住6楼的路遥经常背着女儿攀爬楼梯。弥留之际,最让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。路遥辞世后相当长时间内,路茗茗异常抵触母亲,对其颇有怨愤、记恨。好多年以后,母女二人才重归于好。
  半夜写作、通宵达旦,早晨从中午开始,尤喜独处的路遥时常自觉地“封闭”自我。凡此种种,都让林达难以适应、无法容忍。路遥与妻子在生活习惯、性格上的差异越来越凸显,一度达到激烈冲突的程度。路遥谢世前,他和妻子的关系僵硬而对立,双方曾达成协议离婚的方案,但终究没有签署。
  这些年来,路茗茗每一次阅读《平凡的世界》都情不自禁纵泪滂沱,“这些作品让我更深刻、更彻底地了解了父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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