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北大学

标题: 文学批评不是批判,是建设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guozonghui888    时间: 2015-12-29 09:36
标题: 文学批评不是批判,是建设
23日下午,包括李敬泽、谢冕、曹文轩、陈晓明、孙郁、程光炜、戴锦华、孟繁华等在内的四代批评家共聚一堂,围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三本新书《我的批评观》、《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》、《以文学为志业——“80后学人”三人谈》展开讨论。
《南方文坛》主编张燕玲表示,沙龙名为“批评的初心”,初衷有三点,第一,《我的批评观》集成了96位文艺批评家的文化批评观,完整呈现了“96颗文艺批评的初心”18年来的创作全貌;第二,批评的初心在于描述和激励当下,批评的初心是否纯洁、朴素?是否在经济时代有所迷失?第三则是《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》和《“80后学人”三人谈》,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四位作家的批评初心。
时间:12月23日下午
地点:北京大学人文学苑 一号楼108会议室
文学的引渡工作或摆渡工作在任何时候都至关重要
李敬泽(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、书记处书记):我觉得中国作家们最会写创作谈。中国的小说、文学是不是世界水平有争论,但如果论“创作谈”的水平肯定是世界级的。《我的批评观》中批评家的创作谈也是世界水平的,这本书体现了他们批评生涯青春勃发时期的志向与信念。十几年后再放在一起,由此可以考察中国文学批评这些年来所走过的道路,包括我们批评家们的观念、对批评看法的变迁,我认为属于一种“立此存照”的书。
邵燕君的《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》还没有印出来,我觉得叫“文学引渡”像是犯了什么事似的,其实也可以叫“文学摆渡”——但又好像是给“百度”做广告。题目不太好起,但书很有意思,昨天我认真读了邵燕君的前言,一边读,一边感觉自己被左右开弓地抽耳光,自我认为她是在批判我,包括我对网络文学的理解。去年我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发了一篇文章《无知者无畏》,大言不惭地宣布网络文学不止通俗文学。结果邵燕君在这本书中告诉我们,网络文学的要害不在文学的网络,网络文学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那个通俗文学。我觉得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和很大的启发。我满怀期待看这本书。
这本书在前言中谈到网络文学正在由印刷文明向电子文明过渡。我们往往喜欢宣布什么时代终结,什么时代开始,但有时候会想,我们恐怕被外国人给忽悠了,外国人经常宣布什么东西烟消云散,但他们没拆光,上帝没真死,反而我们都当真了,把上帝跟诸神全给弄没了。我们在一个又一个时代中跑得太快、过快,以至于绝尘而去不知道到哪儿去了。
当然我这个感慨不是针对邵燕君提的“印刷文明”而说的,我只是觉得,甭管什么时代,“文学引渡”或者“文学摆渡”的现象非常重要。也许印刷文明真的要完蛋,我们成了最后一代拿手写字的人,但不管真完蛋还是不完蛋,文学的引渡工作或者摆渡工作,在任何时候都是至关重要的。
我们以前的时代
“批评”是没有“观”的



批评漫画。(图源网络)
谢冕(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,北京大学教授):“批评”在我那个年代是很贫乏、枯燥、僵硬、单调的,在那个时代是一个两个。批评家成一个群体,像今天这样96个人来谈“我的批评观”,是我在几十年前难以想象的。过去“批评”是没有“观”的,因为批评只是一种形式,也就是被打了,被扣了帽子,上山下乡,是这样的一种批评,没有自己的“观”。
杨庆祥参加的会议,我听了好几次,感觉到他对中国文学界的把握。他的睿智、锐利,真是“后生可敬”,很欣慰。邵燕君温文尔雅,大家形容是“乖乖女”。后来我把她带坏了,既喝酒又抽烟。邵燕君有独立的眼光,有批评家的独立性。
关注网络文学
功德在于主持公正
曹文轩(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,北京大学教授):邵燕君在回答我为什么选择研究网络文学时说到了各种理由,理由非常雄辩有力。我个人的看法,最大的利益在于她带来了至少是文学创作上的自由和民主。我一直不谈网络文学本身的价值,更准确的说法是,我一直不想谈网络文学本身的特殊价值。我的理由很简单,网络文学并没有构成另一种形态的文学,只不过产出的渠道不一样。
记得许多年前,报社记者让我说说对网络文学的看法。我反问他:有一种网络文学吗?我只知道有一种从网络经营管道出生的网络文学,如果确实是文学,即便管道不一样,也应该遵循一般的文学规则,不可能成为例外。至于它会采用一些特别的网络词汇,我认为无关紧要。
支持我这一看法的根据是,那些在网络上,我读起来的作品,后来都转化成了纸质得以出版,而我们看到的只是通俗小说而已,它并没有创造出另一种文学形态。它最大的意义在于它不费吹灰之力就丰富了从前的出版制度。那个制度很森严,它将无数有才华的作者拒之门外,使他们根本无法看到文学的变化,尽管他们也一样是文学的善男信女。
我是这个出版体制中的人,我很生气地感受到这一点,我能到今天,站在这样体面的位置,是一种汗水、智慧,加上天时、地利、人和才达到的。我亲眼目睹许多人最终也没有获得入场券。
现在网络时代来临了,那个属于少数人的出版制度不再那么威严了,那些怀才不遇、郁郁不得志的写作者,说一声老子“不进你这个门了”,一转身面对网络。出版的不公平被打破了,理想的公平竞争实现了,从发表的角度来讲就是如此。
作为一个特定学科,中国当代文学我认为需要这样一批热血学者,不求沽名钓誉。没有邵燕君的解读和清理,网络文学有可能永远被忽略、被误解。
最后说一点建议:邵燕君可以稍微调整一下研究态度,不比网络文学与知名文学的高低。你关注网络文学,功德在于主持公正,把不在文学史写作者视野中的风景呈现出来,从而使在文学史中所呈现的文学版图是完整的,而不是残缺的。你尽可以展示、展望印刷文化的末日,但只怕你我都看不到这一天。今天早上我看到美国一条新闻,说的是2015年新统计的一个数据出炉,这一数据表明,2015年的纸质图书更上一层楼。那句话也许才是真理:内容为王。
一个全新的文明样态下
怎么讨论文学批评?
戴锦华(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教授):阅读文学作品是我生存性的组成部分,而做文学批评是我的业余爱好。当年到现在文学批评没有太大变化,但是放置文学和文学批评的中国社会发生了急剧和深刻的变化。一个全新的文明样态,并且尝试回应危机、人类求存的时刻,是根本要开始了。这个时候,我们怎么讨论文学?怎么讨论文学批评?
我觉得当年我们的文学批评,或者我业余所做的文学批评,现在看来非常幼稚,但我想我们的诉求也许在今天有意义,就是我们的批评能尝试获取一种社会的激情。今天我所了解的文学批评最大的进步,是文学批评成为文学生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。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、中国文学体制、中国文学机制之间的互动关系,远远深刻于我们那个时候所谓自然的存在社会研究,现在它更强有力地加入到体制性的运行和体制性的生产之中,而且影响了它、形塑了它。
我所关注的世界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,它们曾经是如此特殊。文学不是现代的产物,但是现代文学形塑了现代社会和现代文学。今天我们到底是否走到了后现代或者后现代终结的年代,是否面临着后人类取代人文主义的年代?这些我但愿是危言耸听。
可看似社会转型的深刻,必然造成我们所深知的任何场域,包括人文学科、人文学术、人文主义、文学与文学批评,都在“被”秩序。所以我们现在所面临的不是一个文学边缘化的问题,文学从某种意义上并未边缘。今天文学在人们生活中的角色仍然不可替代,如电影、电视剧没被替代一样。但是今天现代文学、现代电影、现代艺术的社会结构是否仍然会继续?是我们要提出的问题。
在文明的临界点、突破口上,文学工作者、文学批评家、中文系教授,他们是已经被弃的棋子还是空前重要?一个新的形塑过程已然开始,你自觉或不自觉,我们所做的一切,可能已经在形塑新的文化过程当中,我不是想投降,但是我认为单纯地抵抗和坚持没有意义。在这个时候,一个高度自觉、原创性的应对成为必需。
批评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建设
是跟自己争论
臧棣(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):我们“60后”在知识沙漠里成长起来,对批评和中国思想场域有这样那样的关系,真的有一种初心的感受。批评对整个20世纪的文化史建构包括研究脉络的建构,所起的重要作用还没有被大家认识到。
批评在中国古典世界里,是文人之间的闲谈或者雅集的交流,无法作为人文实践展开。但到了现代以后,文学批评作为社会动员的一种方式以及人文实践,对社会的塑形、塑造,对民心、知识共同体的塑造所起的作用非常巨大。所以我觉得批评在当代社会里,它的重要性,可能面临着被边缘化或者遭遇很多污名的情况,它所起的作用不像七八十年代会具有轰动效应。但我觉得既然我们从事批评、热爱批评,无论是作为个人的方式,还是作为人文实践看待,题目非常好,因为“初心”非常重要。
我经常在想“批评”本身的性质。在当代中国文化里,特别是清末以来的现代文化里,有一个问题,即“批评的伦理”一直没有被大家重视。从“五四”那代知识分子开始所从事的批评活动,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,最后都变成一种批判。一个人从事批评活动,如果不表达出犀利或者批判的锋芒,大家觉得你这个东西对社会没有启蒙或者没有积极的作用。我想这就把批评和批判画等号了。批评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建设,不是老跟别人争论,重要的是跟自己争论,一方面给批评的对象一个批评的建议,或者建设性的意见,而不是把它作为鞭子挥舞,一定要打翻在地、征服它。
这个问题是中国百年以来在“批评伦理”问题上没有解决好的原因。在当代诗歌的批评场域里,问题更多。本来批评是一种交流和建议,但是由于批评伦理没有建立,会觉得你是在否定他,对这个过度敏感,他们只听赞扬。当代诗歌的批评里,太经不起别人诚恳的、有见识的、朋友式的建议,总是想要一些颂扬的话。批评活动里,我想“批评伦理”的话题在我这一代无法解决,希望杨庆祥这一代能够解决。
多样性的批评景观
已经出现了
孙郁(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):我过去有一个看法,觉得写得最好的批评文章是作家写出来的,包括卡尔维诺、托尔斯泰,他们的批评文章写得真是好。但是现在发生很大变化,这个变化跟我们的教育体系、人才培养模式有很大关系。中文系培养了很多学者、批评家。多样性的批评景观已经出现了,且很有意思,这种言说很职业,所以我觉得当下文学批评家的出现,真的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情。另外这种职业性有一种大家超越自己职业与现实对话的可能。
今天很高兴看到了黄平、金理、杨庆祥《以文学为志业》这本书。我认为这三位批评家很有代表性。
很多年前我看过金理写的一篇文章,谈章太炎关于名教所阐释的近代个人主义思想,我特别惊异。后来他转向当代文学,带着近代文学的经验性搞当代文学,有着深厚的历史视野在里面。
我对黄平的学术很感兴趣,觉得很有意思。我昨天看到他关于王小波的研究文字特别惊讶。他的研究,对那一代人的创作、自由精神的把握的确了得,有很多让人感到眼前一亮。
杨庆祥是我的同事,也是我们文学院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。他的成长有着与程光炜老师等人的互动因素。他们三个人的对话,讨论了许多当下文学非常敏感的话题。我敢说,这是我们这代人所没有的。最重要的是,杨庆祥提出的文学批评是超出职业的,提出很多重大话题,比如“80后”怎么办。“80后”的问题,不是一代人的问题,而是几代人的问题,是我们这一代乃至全社会的问题,或者是我们文化逻辑起点的问题。
我懂得了王小波所说的
“通过文学解释我自己”
黄平(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):我想起王小波先生生前的一个电视采访,一个记者问王小波写作是干吗?为什么要写作?王小波讲,大多数作家是解释这个世界,我是通过文学解释我自己。
我当时一直听不懂,解释世界比较重要,为什么解释自己?我就认为是一个俏皮说法,但今天似乎懂得了。这个《三人谈》暴露了我们同龄人非常深刻的内在分歧,而且不光是彼此间的分歧。更重要的是三年过去了,自我和当年的自我同样存在着深刻的分歧,所以我现在想清楚,解释世界容易,但解释自己更难。《三人谈》从2012年的连载结束了,现在结集出版,借用王小波《黄金时代》里的一句话:好像一切结束了,又仿佛是刚刚开始。
这本书最大的意义是见证了
英姿勃发的友谊
杨庆祥(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):我高中时的梦想是做一个诗人,没想到今天成为一个文学研究者。《我的批评观》这本书,用一句话来说,可能是中国当代批评界的“光荣与梦想”。从内容而言,建构了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谱系和景观。这个谱系和景观重要的特点是带有人的体温和生命的痕迹。这种带有个人体温和生命痕迹的记录和书写,我觉得就是文学和批评的初心。文学是带有人的生命和体温的东西,在我们这个时代具有守护性质。
《三人谈》这本书是张燕玲老师一手促成的。当时我们三个人在上海作协的咖啡馆里,张燕玲老师把我们当作孩子一样,说你们三个人做一个“三人谈”。在这个激励下,三个人确立了提纲,然后反复地沟通。这样的《三人谈》在今天看来是比较粗糙、比较幼稚的,远远没有达到戴锦华老师说的原创性的应对。但是我觉得我们其实有这个想法,希望通过梳理自己的谱系重新提出一些新的观念和想象方式。所以我在《后记》里说,这个书如果有什么意义,可能最大的意义是见证了我们英姿勃发的友谊,希望大家不要笑话。
一开始我们在具体问题上分歧特别大,我是非常偏激的,对于郭敬明、对于这个时代的文学非常偏激。黄平会把我驳回去,金理比较中立。这是我们非常好的友谊见证。有一本书叫《莎士比亚笔下的爱与友谊》,我们不能比肩莎士比亚,但爱与友谊是人类一直延续的,所以对文学的爱、对批评的爱包括对师长的爱,会一直激励我,而且我们一直这样做,努力想象这个世界的新方式、批评的方式。我们三个人以后的分歧和不同可能会越来越大,但对文学的初心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变化。(文/张嘉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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